【苦涩的蜜月】之二

2016-01-19 20:11:39  阅读 947 次 评论 0 条

 

1971年2月,春寒料峭,雨雪霏霏。清晨,L城,东台路上,一个穿着双排扣棉大衣的年轻女性在踽踽而行,稍微留意一下,便可看出她郁郁寡欢,神情黯淡,而且脸上有刚抹过的泪痕。
梅妹刚从对河的火车站送春哥回来。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开动的一刹那,梅妹感到自己的心整个被春哥带走了,眼泪止不住唰地流下来……但她扭过脸去迅速抹掉,回过身来,在脸上努力开出一朵微笑的花,此时春哥的心灵比她的还要脆弱,假如看到她难过,他会一路上在心里流泪的。
10天,10天的时间眨眼就过了,梅妹的瞳孔里还残留着那天他风尘仆仆回到父母家的样子。整整3年未见的他们,相聚短短的10天,这是怎样一个不合常理的比例!
情定鹭鸶洲后,梅妹憧憬着两个人的世界: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又如此情投意合……每当想到这里,她心里就甜滋滋的。
可刚走出校门的她,那会,又哪里能预料得到甫一走上社会,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接受生活的无情考验。尽管第二次前往鹭鸶洲时,春哥就以讲故事的方式跟她讲了自己的境况与现状,可一直在条件优渥的家庭中生活的她,加上与生俱来的浪漫气质,使她看什么都是诗意般的美好。
又走到公园路口了,以前春哥总爱坐在右侧那尊石狮子下的台阶上等她,手上也总是拿着一支红玫瑰,可现在只剩下了那尊被游人摸得发黑发亮的冷冰冰的石狮子。此刻,她的春哥正悲寂的坐在去往校办农场——实则牛棚的火车上。
最后一次从鹭鸶洲回来,春哥跟她约好,下次要带她去一个叫香桥岩的地方,那里游人更少,且留有徐霞客的足迹,既可感受大自然淳朴的美,又可考察地理地貌和古迹。梅子期待着与春哥的又一次浪漫之旅。这个清华大学毕业的土木系高材生,不仅理工科了得,文学功底还那么深厚,更兼过硬的素描绘画功底和漂亮的软硬笔书法——他在梅子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一尊神。
周末如期到来,梅子像往常一样脚步轻盈地走在两旁长满羊蹄甲树的公园路上。虽然已在鹭鸶洲定情,但春哥一如既往地到途中等她,只是地点不再改变,约好就在公园门口,会面后两人踱步进公园或漫步到江边,边走边聊,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在与春哥的聊天中,梅子不仅越来越了解春哥学养的深厚和为人之坦荡,也日益获得不同方面的人生启发;每次与春哥聊天,总如沐春风,面朝大海。
然而就在预定的香桥岩之行的头一天,春哥却严肃地告诉她:他们的香桥岩之行不能完成了,他得连夜赶回学院。且料想此行定是凶多吉少。

一语成谶。与梅子匆匆一别,周春一回到学校,就失去了自由。
在他暂时逍遥于L城之时,他的宿舍被人破门而入,那些造反派们在他的房间不仅搜出一大摞他用不同的毛笔字体抄写的唐诗宋词,还搜出几本当时禁读的古今中外书籍,不仅有四大古典名著、《林海雪原》、《燕山夜话》,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尼娜》、《猎人笔记》、《乱世佳人》、《蝴蝶梦》等。那些抄家者虽没读过这些东西,但并不妨碍他们作出判断和采取革命行动。他们认定这些全是封资修的东西,拥有,不,窝藏这些东西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鼓吹封建主义的守旧派、就是修正主义者和资产阶级分子,加上他又是G省第一个清华大学毕业的学生,且是高材生,尤其业务拔尖,教研成果突出,自然而然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和顶黑顶黑的“黑教头”。
 梅子以为离别是暂时的,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半年,他们就能相聚。然而,她万没想到,与春哥在公园门口的匆匆一别,一别就别了三年,而且直到春哥回学校一年后才收到他一封内容简短的信,信中除了关切的问候,还有无奈的劝慰:
梅妹,想来我没那么快获得自由,而且亦不知以后命运如何,不要因我耽误你的大好青春年华,请另外找个合适的人吧。
信内还附了一张用铅笔写的晏殊的《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梅妹自然懂得春哥这是借古抒怀。
她给春哥回了一封长长的信,贯穿的主题只有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
梅妹在相思与压抑兼拼命工作中等春哥,她虽不是什么政治家,具有非凡的远见卓识,但她坚信春哥总有重获自由的那天。
几乎与此同时,就在春哥失掉自由不久,梅子在市人民医院当主治医生的父亲和同样在市医院妇产科当大夫的姑姑一概被剥夺了当医生的权利,平常手里握的听筒和手术刀瞬间变成了大扫帚,每天不分时间的从这条街扫到那条街。还要经常写检查和到某个部门去汇报,更要时不时就接受人格丧尽的批斗。梅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留过学的、医术精湛的大夫就会成为专政和批斗对象?为什么一个以林巧稚专家为楷模、且矢志不嫁只一心为市民服务的好医生,会被剥夺工作的权利?是因为父亲出生于资产阶级家庭吗?但家庭出身由得着他选择吗?虽然许多问题梅子想不通,但有一点她是清楚并坚信的,那就是:从父亲和姑姑的遭遇看,春哥绝不是坏人,此时不是绝情离去,而是慰藉和等待。
苦苦等了三年,春哥终于来信说他已获得一年一度的探亲权,尽管每年只有短短十天,但已足够高兴,值得庆贺。
虽然春哥还未完全获得人身自由,但梅妹认为给春哥最大的安慰和鼓励,就是给他吃定心丸:把两人的婚事办了。因此去信让他办一张结婚证明回来。一俟春哥回到家,两人就到婚姻登记处领取了结婚证。领证当天,就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饭菜,既为春哥洗尘,也表示对两人喜结连理的庆祝。
结婚后,梅子还是住在父母家,彼时的闺房已然成为婚房,梅子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纯朴天真的梅子。现在的她,已变得异常成熟,变得善于思考,变得有了牵挂。
走到家门口时,梅子掏出衣袋里的手帕,擦擦脸上说不清更多的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
走上二楼的房间,梅子脱去外衣,钻进被窝,闻着春哥留下的温暖气息,嘤嘤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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